除了这些,洪衍武弄不懂的还有有关家庭出身的一系列问题。他一点也搞不清自己家的问题究竟有多大,竟几乎被整个社会公开宣布为敌人。

    更难以对人言的是,明知不该,可由于在学校里屡遭侮辱、欺凌。他开始对自己的家庭生出了一种怨恨,怨恨自己为何要生在这个家里,怨恨为何父亲不一走了之,怨恨为何母亲不与父亲划清界线。他甚至因为老师和工宣队对陈力泉要比他好一些,渐渐的,连看这个与之共患难的好友都不顺眼了。

    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?明明是同样的人,为什么会有黑与红的区别?

    他的父母真的有罪吗?他们真的干过剥削人民,吸食民脂民膏的恶事吗?那边大妈、德元叔和玉爷,为什么又总说他们是好人呢?

    还有……以后呢?以后究竟会怎样?

    这种日子要永远过下去吗?难道他就注定要毫无尊严的,靠向别人谄笑过活吗?

    即使他再努力做个好人,“黑崽子”的名份是否也会追随他一辈子?当他们长大以后,泉子会不会不再把他当朋友了?

    总之,这一系列困扰于心的疑惑和每日“低人一等”的生活,像是构成了一个庞大的高压锅,把洪衍武整个人拘在了里面蒸煮。而这种来自全方位的压迫使得他刻骨铭心,也开始改变他的性格。自此他很快变得沉默寡言,毫无生气。老是阴沉着脸,没事就发呆。

    同时,因为他犯了小心眼,执拗地把玉爷当作了骗子。就连练跤时也全无精神,每日的练功全都变成了敷衍。

    还是那句话,玉爷懂得教徒弟如何强健外在肢体,却不知怎么教徒弟破除心障,塑造出强大的内心。

    老爷子见到洪衍武这种浑浑噩噩、失魂落魄的样子,虽然怒其不争,可也痛其不幸。再加上人一上了年纪,脾气便会软化,既然知道打他没用了,哪又何必非得跟他这失了魂儿的人较劲呢?

    所以玉爷在练功上并没有对洪衍武强行逼迫之举。而他作为师父唯一能做的,也就是留下一番苦口婆心的话,希望这个徒弟能靠自己想明白,尽快从心结中走出来了。

    玉爷的话是这么说的,“生在这样的家里是命,那没辙,你得认!有人生下来,他就是爷,可你不是,所以你不甘心也得甘心!但这并不是你混日子的理由,咱们练跤练得就是不被摔倒,即使摔倒了你也得爬起来!你要是乐意一辈子就这么废了,老了,死了,那是你的事儿。你就这么耍赖,混着吧!可你要是还有志气,想着有一天,能直溜溜地站着,能仰头挺胸地像个人似的活着!小子,你,就给我站起来!好好练功!”

    但可惜的是,由于信任感的缺乏,洪衍武让玉爷失望了,他给了师父最没出息的回答,像滩泥一样地出溜下去了……

    事情的转机往往是在突然间出现的,两个月后,一次意外事件终于给洪衍武带来了极大触动,使他枯涩的心灵萌生了一丝生气。

    那是初一寒假里的一天午后,玉爷家里刚吃过午饭,便有一人急匆匆叩响了玉爷的院门。

    洪衍武认得来人,此人是玉爷好友李尧臣的次子,论辈份他们要叫“二师叔”。其来意是因为李家来了许多造反派闹事,来请玉爷去平息事端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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