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焯的母亲叫龙湘朵,十六岁以前,她皆是在南国的村寨,随春风一径生长,细雨细风将她养成温细的脾气。尚不会发愁的她,怎么能想到,日后会嫁那么遥远。

龙湘朵早先有婚契的,是同沅水对岸的麻仔。麻仔幼几岁,却天然壮实,兼山歌唱的好听,为龙湘朵的母亲所心悦。定婚亲是在一个水涨发的夏季。龙湘朵还不晓得拗母亲的任何决定,长年都是乖驯的,不做声,如江头静立的水鸟一样。

春天,山坳里的竹林便绿团团了,龙湘朵携短锄去采笋,麻仔从水那头高唱起了游方歌,歌声清亮几乎飘入云端去,句子里偶尔有露骨暧昧的字眼,同采笋的女伴皆是抿着嘴笑,实则是替龙湘朵高兴。

到稻田熟了,麻仔会一大早赶到坡地去,帮衬着母女两割刈水稻。白云一朵朵堆垛在天上,风吹过田野,全是稻花的香味。麻仔是个勤劳善良的少年郎,他独自割的水稻,多过龙湘朵母女两所割的。麻仔从来是不知道惜力的。

她亦是心念他的好处,比如那天斜阳飞霞,龙湘朵默声倚在吊脚楼的窗边,望着遥远的暮云山影,便遥远地想:“麻仔是个本分人,以后在一起了,也没什么不好。”

但,日子总归不是静水,它自有它的起伏。在这年的立夏,一小支部队来大山里演练,有十几个少年兵,驻扎在山脚下的一座废园里。

废园沿溪边高出一片白墙,园子那面则是沉幽幽的竹林,当少年兵起炊做饭的时候,矮缺的一段墙头上经常挤满小孩的脑袋,个个都好奇地往里头张望。

小孩皆喜欢一个穿条纹衫的大哥哥,大哥哥长得极美丽,便是女子里也少有及他的秀气。当然了,小孩是不会以貌取人的,喜欢大哥哥,纯粹是喜欢他口袋里的糖呢。

条纹衫少年的名字怪拗嘴,小孩大都记不住,只记着他姓花,便就近捡了个戏里的人物,叫做“木兰哥哥”。他们猜思,花木兰女扮男装去当兵,大哥哥长得好看,应该也是这样子吧。

有一次,小孩子从溪边闹哄哄散去,一面嚼着糖,一面大叫着“谢谢木兰哥哥”。条纹衫少年忘了洗菜,目送小孩子渐行渐远,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开,便听见有个调皮的少女声问:“嘿,你就是花木兰吗?”

少年扭过头,见坡上来了群少女,一水的黑色裙,大多是抿着嘴嘻嘻笑颜。少年被众少女围看,倒不怎么腼腆。他不知道刚说话的少女是哪一个,便挨个地看过去,且是逮住机会细细地看,后来,他痞笑了说:“就算是花木兰,也抵不住这么多的林妹妹啊。”

听少年谈吐浮夸,众少女这才省得,平日他那静影沉璧的模样,只是内心里痞气的伪装。

幸好,寨子里长大的女孩性子活泼,不去嗔怪他,反倒觉得有趣,都咯咯地笑了,笑声就像眼目前潺湲的流水声。伊们刚从竹子林里玩尽兴,要到溪边来洗手洗脸,见少年也在,没忍住给他开句玩笑。

先前说笑的少女又说:“别光顾着看林妹妹啦,你的菜都掉水里啦。”

少年一看,菜篮子不知怎么就侧入溪水里,才洗罢头遍的青蔬全付诸流水,漂浮着向下游远去。少年倒一点儿不慌张,反而风度恰好地淡声说:“无妨,无妨。”

假若众少女没在溪边,他早就跑着追菜去了,何止是跑着,扒衣服凫溪去捞都不在话下。但此时此刻,众目睽睽之下,他哪里舍得减一分一毫的风度,是故才故作淡定,其实内心里早已咬牙切齿:“我去,团长又得骂我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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