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隔百年,溯侑恍若再一次站在了半人高的雪地中,四周俱静,他怔怔地看着前方亮起的灯,却被一堵厚实的墙远远隔开,如临冰窖,黯然失声。

 只是这一次,即便他一夜枯站到晨光大绽,也生不出一星半点中途抽身,转头就走的想法。

 就在半个月前,一场月明星稀的夜色里,她垂着眼,几根手指拢着他的衣襟往上提,姿态自然得近乎现出一种熟稔而放纵的亲近,她说,给他公子之位。

 堆积如山的文书没关系,两头忙碌的忙碌也无所谓,他不求名利,不求虚妄的繁华。

 他只知道,唯有站上那个位置,才能陪着她。

 一直陪着她。

 溯侑下颚凝成瘦削而利落的一笔,他脸色白得吓人,像某种才烧出来的新釉,被沉甸甸的黑色一衬,显得僵硬又脆弱,宛若某种一碰就碎,苦苦强撑的外壳。

 他定定地看着远方,眼眶猝不及防接了天穹上几颗雨珠,和着一点胭脂的色泽,慢慢于眼尾扫出一片雾蒙蒙的潮气。

 他不问前尘,不计后果,什么都能退让三分,唯独离开她这件事。

 绝无可能。

 第二日天明,小南山经历一场人潮的骤来骤去,又恢复了素日的宁静。街头小巷,深宅旧院中人影空荡,就连昨天住满了人的朝天酒楼,都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家。

 事情敲定,妖都和圣地的人都退得七七八八,穷奇,隋家这样的大族,天不亮就去了别的地方,现在还留着的,只有九凤,风商羽和薛妤身边的几个。

 溯侑到得早,携着一身霜露站在小院中的杏花树边,瘦削的肩头零星落了几片花瓣,像是要站成一个无知无觉的冰雕人。

 朝华离他不远,坐立难安地用左脚支撑着身体,没过多久,又换成右脚,一张巴掌大的小巧脸上盛满了乱糟糟的不安,她朝溯侑昂了昂下巴,低声问:“女郎夜里有可有召你进去?”

 溯侑猛然动了动睫,摁着手指骨节摇了下头。

 “待会少说点话。”朝华看看他,又看看愁离,提醒似地好心道:“每次女郎陷入这种状态时,格外不喜和旁人说话。”

 三人中,就朝华跟在薛妤身边的时间最长,知道的事也多,溯侑微微抬了下肩,偏头问:“每次?”

 “也就两三次。”朝华眯着眼看天空中压了一层的云,像是拨开了一层无形的帘子,又清晰地窥见了过去的某些画面,“我印象最深的一次,是肃王侯和老主君相继过世的那段时间,女郎那时还是邺都的二姑娘,得知噩耗的那天,主君抱着她,说从今以后,她要开始学许多东西,要扛起很重的责任。”

 “那时候,女郎也像现在一样,什么人都不想见,什么话都不想说,不过只用了两三日,便恢复了正常,将手头上的事处理得十分出色。”

 朝华话音落下不久,薛妤和九凤便一前一后从楼梯上走了下来。

 九凤一如既往的招摇,发髻上堆满了金灿灿的发簪发钗,流苏穗盈盈落下来,随着动作前后晃荡地摇着,经过几日的温养,原本病恹恹的神色又饱满起来,一颦一笑,明晃晃的惹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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